北风呼啸,雪花如鹅毛一般翩然而下,深褐色木窗上新糊上去的茜红色纱窗也随风扑簌扑簌而动,发出“啪啪”之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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卫艾就那么一动不动的坐在榻上看着自己还有些肉肉的手,翻来覆去的看着,一旁的大丫鬟春苗不觉皱眉,提醒道:“大小姐,您都已经看了好一会了,是不是该吃药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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卫艾恍如未闻一般,还是木木的看着这双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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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错,她是重生了,三十岁的人,不可能有这样柔嫩的一双手,尽管她嫁到晋家从未做过粗活,但是三十岁的女人无论如何都已经失去了青春的活力,手不会再有这样的弹性和光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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卫艾眼神一闪,人也跟着打了一个激灵。
她在晋家无数次的想过死,在那个男人面前无数次的想求一个来生,在痛苦挣扎中无数次的想过如果一切都能回到起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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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如今一切真的回到了起点,回到了她十三岁的时光。
卫艾嘴角噙着一丝苦涩笑容,眼神却无比明亮,端过药碗猛然扬起脖子大口喝下。
苦涩,口中异常苦涩。
异常,涩。苦 口中
曾经的她喝一碗药必要别人哄着,如今却一点不觉得苦涩。
黄连再苦,也比不得人心的苦楚。
得心 苦人的楚。
春苗哑然,巴巴的看了许久才收起惊掉的下巴,忙端来清水服侍卫艾漱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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漱口毕,又端了一小碟蜜饯过来,“药太苦,您吃口蜜饯便不觉得苦了。”
卫艾却摆了摆手,身子斜斜往后躺了躺道:“不必。”
春苗又是一愣,她家大小姐自小就怕苦,吃了汤药必要吃几颗蜜饯,这是怎么了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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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有些无措的放了手中的蜜饯碟子,却听外头嘻嘻笑笑的涌进来几个人,却是两个俊俏小姑娘,身后跟着几个仆妇丫鬟。
春苗急忙屈膝行礼:“二小姐,三小姐”
当中一人立刻笑吟吟的蹦上前来,坐在榻边拉了卫艾的手浅笑道:“阿姐,你可醒来了,你这病了好几日,我好无趣啊。”
她撒娇的将头靠在了卫艾的手背上。
面前的少女肌肤无暇,面颊红润充满了活力,一笑的时候颊上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, 娇滴滴的惹人怜爱,看上去天真无邪人兽无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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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前世却就是这样天真无邪的她夺走了她心爱之人,更夺走了她的孩子,让她的余生痛苦不堪,以至于刚三十出头,便落得个痨病吐血而死的下场。
卫萱,她一母同胞的妹妹,只比她小了一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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卫萱见她不语,小脸蛋上立刻多了几分忧愁之色,轻皱柳眉说道:“阿姐,你是不是还没好啊?是不是我们进来打扰你休息了?”
“萱妹妹,既然阿姐怕吵,那咱们出去玩吧。”说话的人是卫家二房的卫兰,她只比卫萱大了一个月。
卫兰看向卫艾的眼神明显的疏离,不错,她不喜欢卫艾,她觉得卫艾太过霸道,太过漂亮,卫艾的光芒已经将她们姐妹的光芒掩盖完了。
有卫艾的地方,就不会有她卫兰的一分光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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卫萱似是不舍得,头蹭着卫艾的胸口道:“阿姐,没你陪伴,我真是无趣的很,你快些好起来好不好?等你好起来,咱们一起去园子里头赏梅花,红梅浩雪,必是极美的景致,你说是不是?”
卫萱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显得十分兴奋。
而卫艾心中则波涛汹涌不得安宁,她不知道她该如何面对她这个妹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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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明卫萱什么都没有做,可是所有的人就是喜欢她,包括她的丈夫晋之白,他为了卫萱可以抛弃她,可以将他们的孩子交给卫萱抚养……
她还记得前世卫萱在永阳王世子死后,哭哭啼啼的来找她,说她没了丈夫,膝下又没有孩子,要求她一个庇护。
她身为长姐,给了她所有庇护,顶着压力将留她在自己身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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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有一日她的丈夫晋之白却忽然携着卫萱的手跪在她面前,求一个成全,说他酒后乱性,一念之间玷污了卫萱,要给卫萱一个名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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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卫萱则眼泪婆娑,一心寻死。
她怎能忍心看着妹妹死,妹妹并没有错,她有什么错,她只是被她的丈夫玷污了……
要怪也只能怪她的丈夫。
于是忍痛,她费尽周折的让妹妹做了贵妾。
尽管她心痛至极,却还抱着丈夫会好好待她的心一直周旋于三人的关系之中,直到有一日丈夫大醉,恍惚间将她认作卫萱,扯着她的衣袖一遍一遍的说着:“阿萱,你才是我晋之白此生的最爱,你是我爱上的第一个女子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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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刻,她生不如死。
她是彻彻底底的失败者,在这场三人的游戏中,她终究败的灰头土脸,就连她一直视若珍宝的孩子们都喜欢卫萱……
而卫萱从一开始似乎就什么都没做,她只是天真的笑,她的丈夫就喜欢上了她……
卫艾心绪不定,却听卫萱委屈道:“阿姐,你怎么不和我说话?”
卫艾思绪猛然回来,手指却有些疏离的从卫萱手中抽出,僵硬一笑道:“怎么会,我只是大病初愈,身子尚有些疲惫罢了。”
卫萱这才娇娇一笑,声如脆铃道:“那就好,我还怕阿姐你不理我呢。”她垂眸, 有些自责道:“毕竟……是我害你得了风寒,若不是我任性非要去花池边玩耍,你也不会为了救我而掉下水。”
卫萱眼睛通红,有泪忽然滚落,楚楚可怜之态实在让人心疼。
一旁的卫兰则不屑道:“萱妹妹又何必自责?姊妹之间本就该互相帮助,不是吗?再说了,阿姐与你一母同胞,若阿姐当时不救你,传出去岂不是大笑话,外人还以为咱们卫家的女孩子互相之间不睦呢。”
而卫萱这样一说,卫艾才想起来,三日前,卫萱邀她去园子里玩耍,二人从花池曲廊下走过时,卫萱忽然脚下一滑,身子一斜,差点跌落花池,是她拉了她一把,结果自己却没站稳,然后掉入了花池之中,也是这个契机,她才重生而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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池水刺骨冰冷,大夫曾说,不死也会落下病根。
高烧两日,她终于还是醒了过来。
不知为何,卫艾忽然就觉得有些东西似乎不似她表面看到的那般简单,却又一时无法抓住那些她认为不对的东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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或许重生一世,就是让她拨开迷雾寻找答案的吧。
卫艾不动声色捏了捏袖在袖中的手指,轻轻一笑道:“你是我妹妹,你有难我自然要帮你,而且我也相信,若有一日我有难,你也必会施以援手,对不对?”
卫艾目光不动,一瞬不瞬的盯着卫萱,她想要从卫萱面上看出些什么。
然而卫萱却一派天真模样,立刻拭泪浅笑:“那是自然,你是我最亲的阿姐,不管你出了什么事情,我都愿意站在你边上帮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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语毕,又垂了长长睫毛,红着眼睛抽泣道:“阿姐,你还记得当年娘亲过世时怎么对你我说的吗?”
卫艾心上一刺,她怎能忘记!
当年娘亲去的时候拉着她的手再三嘱咐,一定要她好好照顾妹妹阿萱,娘亲阿萱还小,凡事要依靠她这个做姐姐的。
也是为这句嘱托,她才一直不求回报,不顾自我的去帮助妹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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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世她的痛苦,又何尝不是因为这句承诺,她一再的委屈自己,去成全妹妹……
卫艾心头沉沉,面上却不露分毫,淡淡道:“我自然记得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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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阿姐,我好想娘亲啊……”卫萱轻轻抽泣,泪盈与睫,十分哀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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卫艾被这哭声搅扰的心乱如麻,思绪开始混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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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无法下定义,她妹妹到底对她来说是好人还是坏人,若是好人,前世她却毁了她所有最珍惜的东西,可若是坏人,她又是如此的楚楚可怜,一直受她保护。
此时,外头忽走进来一明丽少妇。
少妇乌发梳成精致的回心髻,上面簪了赤金牡丹布摇,雪白的肌肤,尖尖的下巴,一步一行,摇曳生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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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侧丫鬟见那妇人进来,立刻屈膝行礼,唤一声:“周姨娘。”
周姨娘乃是卫艾母亲嫁进卫家带来的媵妾,她与卫艾的母亲是同父异母的姊妹,卫艾母亲大周氏为都御使崔正的嫡出长女,周姨娘为庶出,膝下有一子一女。
而卫艾母亲嫁进卫家却只生了两个女儿,并没有儿子。
当年卫艾母亲去世以后,卫家老太太本想替卫艾的父亲卫铎再娶一房续弦,但卫铎一想到周氏膝下有子,还要照顾卫艾姐妹二人,怕早早娶了续弦进门,周氏会不满,到时候反而生出许多事情来。
再者妻子刚刚过世,他实在无心再娶,于是续弦的事情便一拖再拖,一直拖到了现在。
如今周姨娘名义上是姨娘,实则与主母无二。
前世卫艾的婚事就是她一手促成。
周姨娘眼波如水,轻步上前道:“大小姐醒了?”目光又从卫萱脸上扫过,柳眉一皱道:“咦,萱丫头是怎么了?似是哭了?”
卫萱与周姨娘特别亲,她一把搂住周姨娘哭道:“姨娘,我想我娘亲了。”
周姨娘一听这话也红了眼睛,低低道:“傻孩子,太太是登仙去了,她在天上也能看到你,你总是这样哭,她会难过的。”
卫萱慢慢止了眼泪。
周姨娘拿着帕子替她拭泪,一面又问卫艾道:“大小姐可觉得好些了?”
卫艾淡淡点头,不动声色道:“有劳姨娘费心,我已经好多了。”
周姨娘似是松了一口气,顺势坐在榻上伸手摸了摸卫艾的额头,道:“你病的这几日老爷日日吃不下饭,人都瘦了一圈。如今你好了,我也能向老爷交代了。”
卫艾的父亲卫铎是朝廷正三品的按察使,科班出身,曾是当年皇上清点的榜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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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卫氏一族又是燕京城中的钟鼎之家,世代为官,祖上曾出过一任内阁右相,两任太傅,百年大族,底蕴浑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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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整个卫家,卫艾的父亲是最疼卫艾的人,不管卫艾做什么,他都觉得好,哪怕宣纸上随便画的涂鸦,他都会宠溺的赞一声好。
若说重生卫艾最牵挂的人谁,那人便一定是她的父亲。
只可惜前世父亲却卷入夺嫡一事,死的身首异处,连大丧都不曾办……
卫艾心如针刺,面上却不敢表现,只对周姨娘淡淡道:“等午饭后,我去看看父亲。”
周姨娘却神秘兮兮的捏一捏她的手道:“你大姑母和你之白表哥来了,听说你病了,想来看看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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卫艾浑身的血一下子就凉了。
。
晋之白,她前世的丈夫。
没想到才睁开眼睛,竟然就要见他。
卫兰却一下子惊叫起来,满脸喜庆道:“之白表哥来了呀?太好了,我正愁没人给我画一副红梅图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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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对卫萱道:“之白表哥的画工是最好的,他画的红梅听说还得过二皇子的赏识呢。”
卫萱撇了撇嘴没说话。
周姨娘似是感受到了卫艾手心的冰冷,迟疑道:“你冷?”又关切的问道:“可是炭火不旺?要不,我再命人多添两个炭火盆子?”
卫艾强自镇定,摇头道:“炭火已经够旺了,只是我大病初愈,身子还有些虚弱,劳姨娘关心了。”
周姨娘点了点头:“也是,那你就好好歇着吧。”又小声道:“过会你大姑母就过来,你好好收拾收拾……”
卫艾心下一动。
仔细想一想,前世若不是周姨娘这样时常不动声色的暗示她,提醒她,她也不可能一次又一次的将自己深陷其中,导致自己越来越在乎晋之白……
这种暗示,某种意义上对她的判断也起了一定的误导作用。
卫艾第一次用一种十分疑惑的眼神看周姨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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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姨娘却已经起身,拉了卫萱卫兰的手笑吟吟道:“你们跟着我走吧,大小姐需要休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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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管前世今生,周姨娘对她都是敬称一声大小姐,但是对别的姑娘却永远直呼其闺名。
这是为何?
卫艾眨了眨眼睛,看着窗外苍茫茫一片,看来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她去查证去寻找答案。
春苗见她折腾了大半日,便过来服侍她歇下。
卫艾确实也倦了,就那么散着一头秀发歪在了榻上歇着。
而她的梦里,又是晋之白与卫萱恩恩爱爱调笑的模样,还有她的孩子叫卫萱母亲的模样。
样调她晋的白亲样还恩卫恩。是 有又的爱之模爱,子萱萱里母的孩,叫模笑卫与
卫艾心头刺痛,紧握双拳,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,可偏偏喉咙里堵得满满的,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,唯有狠狠捶打自己的心口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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